林朝暉:中間力量的時代責任 回應葉健民教授〈給溫和派的3個建議〉

何建宗:如何走出「愈諮詢愈沒有共識」的困局?
田飛龍:香港「客卿司法」之反思

葉健民教授在2月10日《明報》曾談到自己在「民主思路」一段日子後的感受,他認為溫和派在當前形勢中顯得格格不入,所以溫和派應努力爭取反對派信任,不過於聚焦中港矛盾,促進香港內部相互理解。在他眼中溫和派的整體對策應該是選擇堅守,「保留着對話的選項」,靜待時局流變。

教授的分析,筆者認為值得商榷。在剛過去立法會選舉中,整個「溫和派」是否真的鎩羽而歸?提到「溫和派」,絕沒理由將泛民的民主黨、工黨排除在外,也沒理由忽略吸收了大量中間選票的建制派的新民黨。後者在公眾的形象是專業而溫和,並非全然「一面紅旗」的左派。因此,按筆者理解,葉教授所言的「溫和派」,應該是政治立場處於建制和泛民之間的「中間派」。

不論香港的政治光譜何其多元,中間勢力仍有相當的生存空間。選舉的要義,畢竟還是在於如何取信於民。葉教授所指「溫和派的大敗」,更準確地應說是個別中間政黨的不成熟,沒有給予足夠時日讓市民理解他們的立場,選舉拉雜成軍。其實市民更關心的,是中間派堅守何種的公共價值與中央對話,而非僅僅倡議「保留對話選項」。

一、不要奢望中間立場能取信兩派

中間派標榜自己的存在價值在於「保留對話選項」,但其實泛民本身就擁有與中央對話的基本籌碼:議席、動員能力。中間派至少要擁有選民基礎,方能以香港政治領袖的角色,成為影響中央對香港管治的關鍵力量,進而動搖建制派在中央心目中的地位,這可謂「建設性反對派」的雛形。

中間派經常代入自己的主觀願望,企盼擔當聯繫各黨派的角色。但試問建制泛民各黨派能容與中間派妥協,把自身政治影響力拱手相讓?這不是試圖打破兩大派系多年來辛苦經營的對抗局面,砸自己的政治飯碗嗎?選擇以中間立場參選,本就是建制和泛民的政敵。

顯然,在中間派擁有堅實的民意基礎前,各方只會試圖與中間派劃清界線。建制派直指中間派不夠「根正苗紅」,泛民主派同樣指斥中間派是「民主叛徒」。坦白說,沒有選票、沒有執政權力,憑什麼溝通?現時中間黨派面對其他政見時不敢「亮劍」,錯失諸多展示自我的時機。雖然中間派主張央港溝通,但卻在一國兩制問題上含糊其詞,顯然難以打動選民投下其神聖一票。

我們必須認清中間派的存在價值,從來就不是獲得兩大陣營的認同。一味強調與各方對話,並不會為選民創造任何價值。與各界築橋,從來都是政府(無論中央政府還是特區政府)份內事。

二、價值溫和不代表畏首畏尾

筆者同意教授之言,今天中港關係具有多元性,不僅僅是政治議題,需要謹慎處理。這些涉及經濟、民生甚至衛生等範疇的問題,在其政策制訂過程中,少不免會有針鋒相對。

在過去兩年的中港矛盾中,中間派除了息事寧人之外,何曾嘗試破局?剛過去的選舉中,「民主思路」的參選人對建制、泛民的攻擊都是不痛不癢的。就連對於中央及其對港部門的一些不妥當之處,也鮮有據理力爭。相較之下,誰可曾見過以三角戰略(triangulation)為價值理念的英國自由民主黨(Liberal democrats)對其他政黨手下留情,唯恐開罪對方?葉教授息爭止紛的倡議,並無法給予中間派的從政者在政策爭辯中獲得成長。就算按教授的說法,在多個涉及中港政治矛盾的環節上展開細緻研究和討論,但事實上,不論是親商界的智經、親建制的團結香港基金還是親本土的本土研究社等智庫,都會認為自己研究報告全面中肯。

筆者認為,中間派的社經政策立場應該是溫和左翼,而政治立場上則審時度勢,在溫和建制與溫和泛民之間謀求平衡。當政府總是對存有爭議的法案「霸王硬上弓」,中間派就應當機立斷、敢於批評。當立法會屢次在「一地兩檢」上喋喋不休,而西方卻有不少妥善處理跨境鐵路司法管轄區問題的先例時,中間派何不促成兩地政府與立法會就此事達成共識?當某些建制支持者一再動員對記者及泛民人士作出暴力行為時,自認為可以取信「天庭」的中間派,是否應該對上述不文明的組織訪京時受高規格接待明確表達不滿,以示對劣行的不滿?只有當政府、建制和泛民受到中間派壓力,讓市民看到更心儀的選擇時,中間派才會成為左右大局的重要勢力。

價值立場溫和,並不代表手段的畏首畏尾。在緊張的社會氣氛下,奢望以親善各派的形象來博取市民信任,未免過分理想。

三、中間派肩負深化一國兩制責任

回歸近20年以來,香港社會撕裂,政治光譜愈拉愈闊,這既有選舉制度因素,也有歷史成因。自「八九」以來,香港對於中央的態度長期存有裂隙,猶如中央和泛民間的「心魔」:中央方面長久以來無法置信於泛民;泛民方面視對方為極權者,與其「站隊」就如同與魔鬼交易。這種偏見甚至使泛民在分裂國家的獨派面前仍不敢公然回駁,為一國兩制背書。

我們應該堅信,大多數香港市民早已厭倦建制泛民間的持久戰。民主普選希望的泯滅,和對傳統政黨、一國兩制的失落感,讓部分選民只好寄望於標新立異的本土派,使其在立法會中割據一方。

妄圖分隔國家與香港,並無助於香港的政治與經濟發展,只會坐困愁城;而主張完全融為一體,令香港失去獨特性,同樣是死胡同。如果說本土派在政治立場上主張中港區隔,而建制派主張中港融合,那麼中間派就應當在怎樣看待國家、共產黨與香港的問題上有所主張。借助政治上的中性定位,中間派應具備戰略眼光,站在溫和左翼立場,積極爭取兩地經濟社會的良性互動,為年輕人尋求更好的發展空間、為窮困基層謀求實在的福祉、為中產守護香港的核心價值。

中間派若然單憑假借北京當局良願便能在香港本地順利獲得政治支持,無疑是癡人說夢。筆者始終認為,在當下左右撕裂的持久僵局中,奢圖「溝通各方」的打法,不止是對中間派錯誤的詮釋,更是無法從傳統建制泛民的思考框框裏跳出來的老舊想法。

中間派應當更積極主動地投入到爭議中,採取埋身肉搏的積極打法,明確自身的價值、展現務實的一面。只有如此,一國兩制方能以一種嶄新互動方式運作,打破長期割裂的政治死結,擔負起中間派的時代責任。

作者林朝暉是北京港澳學人研究中心理事

原文載於《明報》觀點版 (2017年2月22日)